桃言

【羡澄】招魂

OOC预警,请看一下下说明。

全文8500+,一发完

双杰杀我,这几天被虐得太惨,我要想办法把自己的眼泪给赚回来。

只想写一个没那么多记忆负担的澄和真心护着他的魏婴(我好喜欢这个魏婴)

人间皆苦,要学会自己制糖。

所以这是一篇以be开头,以he结尾的文。

灵感来自慕寒大大的歌《盛世回首》——不过不是很建议听,太伤感了。

——————————————(以上全是废话)

说明:接原著观音庙背景,情节略有改动。

如果金光瑶刺在江澄心口那剑刺得太重,直接让江澄生魂离体,魏婴还没来得及向蓝湛表白,就踏上了寻找江澄生魂把他带回莲花坞的漫漫长路(其实也不太长)

----------

“我不走!”


江澄抱着双臂,坐在青石上,下颌微扬,阖紧的杏眸却微微地开了一条小缝,偷眼去看那边的人。


魏婴的手僵在了半空,脸色有些难看,嘴唇蠕动了几下,生硬地挤出几个音节“江…澄,听话!”


“我说,我不走,”他身姿灵巧地从那青石上跃下来,背过身去,固执道,“不走就是不走!”


魏婴的眼色黯了黯,隐隐掺了分怒意“那你,待在这里又是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啊。”他微微叹了口气,去抚新生的绿叶,纹路清晰的手掌却虚虚地从叶片间穿过,苦笑转瞬即逝。又换了了然的神情,大大方方地坐回青石,“落叶归根,你也看到了,我不过就是个孤魂野鬼而已,这里,至少可以为我遮雨。”


“我说了多少次,死魂和生魄完全不一样的,江晚吟,你是非得要跟我闹别扭吗?”连日来奔波,加之滴水未进,突如其来的愤怒已是让他犹似嘶吼。


这,可一点都不像对待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态度。


“江…晚…吟?那是我的名字?”石上坐着的人支起下颌,有些狐疑地开口。


魏婴的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大笑起来,直到苦涩的泪水快溢出眼角,才幽幽地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冤家啊,江澄。”


江澄听了这莫名其妙的火气,想着闯了人家的地盘,倒还冲着主人发脾气,虽然灵体也不占地儿,可不服输的劲儿一上来,当下也浑身都是刺地反讽回去。


魏婴与他吵了许久,僵持良久,口干舌燥的终是拿他没有办法,才仰首靠着一棵高大乔木,背后有了支撑,这几日来的担惊受怕才堪堪地被安下心来。


他原是打定好了主意要在观音庙里向蓝湛表白心意的,谁知天不遂人愿,让他珍视的东西总是与他失之交臂。他想着再快一点,再大胆一点就好了,可那天伴随着阴沉沉的大雨却踏进了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人。


“躲不掉的”,魏婴的心里响起警钟,然后眼看着那衣角因疾行被微微淋湿的紫色身影步步走向那工于心计之人的陷阱。


命运的讽刺可以将一个本已是觉得峰回路转的人,丢进怎样的深渊,魏无羡并不是第一次体会到,这天道从来就未对他好过。


可谁能想到,江澄那么恨他,却在最后为他截住了那索命琴弦,谁又能想到,堂堂三毒圣手如此脆弱,竟被几句话,一根弦就逼得生魂离了体。


他那些未来得及开口的绵绵情意就那样的在观音庙里被红着眼愤怒的金凌给碾了个粉碎。


——“你不是他师兄吗?为什么反倒要他来救你!明明你已经有含光君护着了,可有谁来护着他?”金凌攥紧他衣领的窒息感至今都让靠在树干上的他清楚地感受到,“为什么?你连我最后一位至亲也要夺走!魏无羡,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原本一笔勾销的罪债又在乱事已平,本应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上新添一笔,他在这样的诘责面前,再一次地哑口无言。


-----------

那时他看着宗主卧房里,榻上躺着的江澄,仍是一副眉目锐利的样子,刻在骨子里的傲慢半分不曾清减,年迈的医师搭上那执过软鞭,握过朱笔的铁血手腕,见惯生死般波澜不惊地缓缓道“江宗主一息尚存,恐是魂魄逸散,暂时离体,若是能在一月内招回,自是无大碍的。”


说来轻巧,百家只懂如何渡魂,充其量再多个蓝家的问灵,招魂本就是民间早已失传的秘术,就连魏婴这鬼道宗师,召魂驱邪的好手,招来的也不过是恶灵阴煞。


“死魄易招,生魂难寻啊,魏公子。”那医师颇有深意地瞥了在莲花坞外接连三日不要命地布下重重召灵阵法的他一眼,悠悠道。就为了这一句,他从藏了满窖天子笑的姑苏跑到这渺无人烟的荒野,什么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层峦叠嶂,孤城独闭都历了个遍,生怕稍有耽搁就让他被哪些不知名的野鬼孤魂给撕扯吞并掉,一月之期,就像一根弦绷在他心上。结果,他竟然以一句“我不走”就把自己给打发了?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让自己欠了他,莲花坞那么繁杂的事务,他倒是说撒手就撒手,要交给自己这个外人来替他看着吗?


魏婴冷冷地嗤笑一声,极尽嘲讽的意味。


“你笑什么?”正闭目休息的魂灵睁开眼去看他。“我笑你终于赢过我了,江澄。”


他看向杏目微嗔,因失了记忆少了在岁月里染上的阴沉,因灵体状态飘乎乎的,像是竖起几根软刺天真地以为可以抵挡一切的小刺猬一样的江澄。


“这样的你,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皱着眉,在心里无力地喟叹。


------

魏婴靠着树干睡着了,梦里他回到了临行前,他看见蓝湛亲自送他出了莲花坞,不放心地要陪同着,金凌的一声冷哼倒是毫不遮掩,然后一言不发地御着岁华飞出老远。于是他婉言谢绝,“算了,蓝湛,他总归是不愿见着我们的,大梵山,祠堂,观音庙,哪一次我们不是不欢而散,反倒是我连累了你。”他看懂了一向不言不语的他从眼底流露出的失望,不只是对这三月来朝夕相对而今离散的不舍,还有这十三年来的相思都打了水漂,一去不回的心寒。


“蓝湛,等我将江澄的魂带回去,我们就……合籍吧。”他那句话自始自终都没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口,也只敢在这梦中带着几分亏欠地不自觉说出来。


“合籍?那是什么意思?”耳边有微凉的气息,如在乱葬岗时被百鬼觊觎着时感受到的那丝冰凉气息,虽是少了恶意,仍是独独属于魂魄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从梦里惊醒,眼前有些透明的魂灵却专注地看着他,探出的手虚虚地悬在半空,像是想要靠近触摸,摸小奶狗一样的姿势,见他醒转,有些局促地又不知如何是好。


尴尬得一动也不敢动的模样真的快要逗笑他,“一个人的魂灵会在离体的瞬间退化到最原始最美好的状态,大概魏公子要将江宗主带回来还有些麻烦。”,医师的叮咛从被他遗失的角落里抠出来,他如今才细细地打量起眼前人,才恍然,江澄这副灵躯看上去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可这心智,怕不过六七岁吧?所以他的最原始状态是把自己给完完全全地从他的生命里摘除出去了?


魏婴是真的被气笑了,同时在心里骂着自己真是个疯子。


------

黑夜里的乌云向来来得猝不及防,密布的阴云早就将皎洁的细碎月光驱逐,豆大的雨滴开始一颗颗地往下砸,魏婴自诩为控制魂灵的祖师,可他却是第一次见魂魄快要被雨水冲散的情形。魂灵本就是雾气所凝,一遇水就如土崩瓦解一般地被消融进去。


“至少能为我遮雨”

他倏地明白了他滞留此地,不愿离去的原因。


他随身带着的符咒也被雨水淋湿,失了效力,魂灵没有实体,于是他只能脱下身上的外衫,为他铺开来支成一小片遮雨的屋檐。


“不用麻烦的,等天晴就好了。”江澄从他的衣衫下探出头来,不太好意思地看向站着被雨淋得透湿的他,“一般过个六七个时辰就会重新聚拢的。”


他却没有理会,直到江澄伸手才狠狠地将湿漉漉的眼睛朝他剜过来,处于弱势的魂灵心虚地缩回去,不再去看在他脸上肆意纵横成沟壑的雨水。


-----

昨夜的雨水在地面的坑洼处汇积成清浅小潭,倒映着朗朗青天,江澄却盯着这汪浅潭失神,“喂,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前世是一个水怪啊?我真的好喜欢水”他伸出指尖去触碰,却立马被消融,他有些丧气地收回手,低低地叹,“可我碰不到它。”


魏婴心尖忽地有些微弱的刺痛,他放下手里的拾掇着的芭蕉叶,想了想,回道,“你呀,大概前世是一朵九瓣莲,就属于依水而生,孤芳自赏,成天临水照镜,特别臭美,特别臭屁的那种,所以罚你碰不了水。”


“是吗?”他眼神黯了黯,又要坐回他的那方青石,“听起来很孤独。”


魏婴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江澄明明是那样一个从不肯轻易在人前示弱的人。魏婴故作若无其事地深吸几口气,摆摆手道,“我骗你呢,说什么前世不前世的?现在你马上跟我回去,还可以在今生看见百里莲湖,渔灯点点,千里微澜,碧波漾漾”他细数着百般好处,感觉自己活像拐卖小孩的人贩子。


江澄任他唾沫星子横飞地描绘了这大千世界的美好蓝图,直直地盯着他,等他终于穷尽了所有的华丽辞藻,这才得空,极其认真地道,“那你呢?你会和我一起去看吗?”


魏婴愣在了原地,那些被他形容得天花乱坠的浪花忽地一下打在他脸上,“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江澄翻了翻白眼,扬起下颌,抱臂倨傲道,“那算了,反正这里也不赖”


魏婴低着头,沉默了良久,石上的魂灵等得快要打起瞌睡来,打出的呵欠挤出两朵泪花,终于不耐地选择放弃


——“我不走了。”

——“好!我带你去看。”


这两句话同时出口,在雨后的清新空气里交锋,于是魏婴又补了一句,寂寂山林衬托得整个世间仿佛都只剩下他那句

——“我带你去看那万顷飞瀑与恣肆汪洋,

还有,我带你回莲花坞,你的家。”


“莲花坞?我的家?我还…有家啊…”

少年魂灵的眼里燃起了几分雀跃,似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魏婴的心口忽地痛了起来。


-------

魏婴放了传信的灵鸽,回头见江澄似有几分留恋的样子,环顾着这密林和那方青石。


“喂——走了”

他叫着江澄,用符咒化出一把伞,为他遮蔽外面刺眼的太阳。

“我碰不到你,你能自己走的吧?还是说,要我背你?”

“当然自己走!”

江澄接过伞,几分新奇地就要蹿出去。见魏婴磨磨蹭蹭收拾东西的样子,又终是嫌弃地飘回来跟在他身边,甚至有意无意地将手中遮阳的伞向魏婴那方倾斜。


傻瓜,以灵力形态存在的伞怎么可能给大活人遮阳?


魏婴好笑地看着这魂灵自以为没被发现的小小关心,真真是少年江澄那别扭的性子。


--------

魏婴来时为着抢时间,没太留意过沿途的地理风情,眼下又只挑了条回云梦的直道,等见着黄沙漫漫和路边无人问津的几具野骨,一盏残阳照下分外凄凉时,才觉得自己和江澄怕是误入了某个古战场。


“魏婴,你有没有听见谁在唱歌?”

江澄在他身后似力有不支地问。


这已是他们入了这里的第二日。


魏婴只道是这小子又想捉弄自己,骗自己回头,也不去管它,只说笑道“你是说大风还是砂砾啊?可不是我啊,虽然我是唱得有那么不着调子,也不至于让你听得那么痛苦吧。”

江澄却没有跟上来,魂灵行走能耗多少力气呢?

魏婴诧异地回头去看,不对劲,他这种样子,哪是听了什么要命的难听曲调表现出来的神情,分明是,如被其他恶灵生生撕扯着的痛苦。

生魂天生畏水,可江澄额头似在点点沁出冷汗般。


他支撑不住般飘落在魏婴怀里,“不,很好听,啼血那般好,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怨灵吟诵的悲歌,突然醒过神来,无比认真地对他说,“魏婴,你说过会带我回家的吧?”

虚弱的魂灵挤出几丝难看的笑,转头去散漫地盯着惨烈的夕阳,“我醒来时便是身在那片密林之中,无人同我说话,除了那方青石能勉强陪着。我原以为自己是那无根之水,没有着落。如果真如你所说,我的家在莲花坞,现下我又走不出去的话,就请你回去后,把我的躯体葬在高山之上,让我得以望我故乡,我不想因望不见它而痛哭,你知道的,生魂是怕水的。”


魏婴死死地咬住牙,终是没忍住地从牙缝间漏出几丝呜咽,在这沉寂良久的天地四散逸开,打破了这战场千年来的无尽孤独。


-----

即使有魏婴的符咒护着,被曝晒得太久的魂灵也像是发起了低烧,开始糊涂不清地呢喃着什么,魏婴凑近他嘴边,也只听得净是些什么“亡我祁连山,使我牛羊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令我妇女无颜色”的思乡之作,看来是这古战场的亡灵太执著的怨念,都共情一般统统灌进了他心里。


“你就那么在意自己那个莲花坞?明明只剩下一堆空壳子。”魏婴慨叹,不自觉地带上了怜惜。

这世间天高海阔的,何以为家?四海皆是家罢了。

云梦和姑苏,莲花坞与云深又有着什么样的区别呢。一个多山,一个多水而已。

记忆的小口刚刚撕开一条小缝,清凉的湖水就顺着劈头盖脸的泼下来,那时他同众弟子一起在头顶顶了个接满水的木盆受罚,虞夫人就执着鞭子隔了老远盯着他们;酷暑时从沁凉湖水里如鱼跃出水面,激起的水珠溅了舟上撑蒿的江澄满身;误入藕花深处,找不着路回去,两人就在一条小舟的两头互相对骂,惊得鸥鹭横冲直撞。


滴滴点点,皆是与水有关,皆是与他相关。


原来,隔了那层炎阳烈焰,在那养了他多年的水乡,他也曾留下过那般无忧而轻佻的岁月笔迹。

终究不是云深能给予的。


------

可江澄的灵体却越来越虚弱,阴灵百年来无人在意,无法回归故里的怨气全都借此撒在了他身上,他昏沉的时辰越来越长,口中喃喃念着的也只有一个地名——“莲花坞”。


魏婴想不明白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物是人非的凄楚,江澄还是可以守着一片荒芜的空地,偌大的古朴水榭,哪一处不曾沾染过至亲的淋漓鲜血?午夜梦回时,他可曾孤身在其间听见野鬼痛哭?为什么单凭着他几句话,他就愿走出庇身的密林,到头来跟着他误入了这古战场,还反倒被这些怨灵侵蚀?


“想…回…他…回来…一定会回”


怀里的人支离破碎的言语无法拼接个完全,他却想起迫使自己不得不走这一趟的另一个理由——金光瑶在死前恶毒的诅咒。

他说——“夷陵老祖也不怎么样嘛,还不是靠人护着?你可知你那师弟将陈情怀袖十三年,我用你的配剑随便同他换,他都不肯,疯魔一般觉得你没有死,一定会回莲花坞,何其可笑啊,你归来后可曾回去过?世人反倒觉得我薄凉,呵,生魂何等难招?你害死了人家一大家子,哈哈哈,也没比我高尚到哪里去。”


那时的魏婴闻言瞬时冷了脸,皱了眉头,颤抖着摸进魂魄已然离体之人的袖中,居然真的在其中探到了那管因时有擦拭而乌黑透亮的竹笛。于是那句迫不及待的表白忽地哽在喉间,再也无法出口。


所以,眼下江澄口中那个一定会回去的“他”,是自己?


魏婴笑了,一张好看的脸却笑得扭曲难看。


其实江澄忘了多好,像他自己记性不好,好多事就可以不去细想,好多情就可以承了不还,哪里像江澄傻傻地把所有事记在心上,忘了所有还是舍不得地惦记着回去。


“我真的好喜欢水,回…家”,虚弱的魂灵再不掩藏所有的心意,那抹水泽滟影,是他终其一生的执念。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他想起之前查阅古籍时看到的民间术法,当下为他咏起这首招魂,哪怕知道毫无用处,或许只是突然想为那个躺在莲花坞里昏迷不醒的人唱一首歌。


你看这东西南北,全是妖兽横行,豺狼当道,天寒地冻,所以啊,我怎么舍得你漂泊流落,回来吧,阿澄,你和无人收骨的亡灵不同的,我来带你回家,回莲花坞,回我们的家。


“难听死了…真…难听”怀里的魂灵低声咒骂着这不着调的苍凉歌声,堪堪恢复了一丝清明,眼里的泪水却是倾泻而出,一涌出就将眼周的皮肤消融,止也止不住。


魏婴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凑近了他,“很难听吗?”无比认真的探询,“那也没办法”


江澄收了眼泪,呆呆地有些怔愣,眼前一张风流俊秀的脸却在不断靠近,眸子里落着星光一般,“你不是想知道合籍是什么意思吗?”他说着,一双冰凉而柔软的唇覆上了他的,魏婴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却是坚定的,“意思是,你可能得这样忍受我一辈子了。”


江澄瞪大了杏眸,下意识地用手去推,没有实体的灵体竟然真真切切地碰到了他的肩,明明没有心却涌出一阵稳重而踏实的感觉。


“要是早知道这样渡口生气就可以暂时让你以实体形态存在的话,你也不用在密林里受那样多苦了。”

江澄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前,看见的是魏婴眼里流露的一丝潋滟清波和些微的心疼。


自然是他暗地里施了术法,让他睡着了。


魏婴起身,抬头望了眼头顶高悬的明月,柔柔的月晕很美,是要起风了的征兆。


他不放心的又在他身上遮上一层随身携带着的芭蕉叶,第一夜见他那少年态的魂灵快要被雨水融透,他便就地取材地做了些防护以备万一。


他用芭蕉叶子将他盖好,免得再受阴雨侵蚀,又想了想,俯身下去在他耳边字字清晰地道,

“我们好像互相都没怎么听过对方的话,可这些话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说一遍了,所以江澄你就听我这一次,今后不准你把话都藏在心里,不准回头看,不准偷偷想念,不准酗酒伤心,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重逢都顺应了暗藏的流年,也不是所有的诺言都来得及落地生根,所以有人骗了你,你就,大大方方地忘了他,这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魏婴起身,小心地又裹了一下叶子,“要是我死了,没回来,你就来找我,附在我身上,走出这戈壁战场。我说过我会带你回去,我不想再对你说“对不起,我食言了”这几个字,你明白吗?”


天上开始落雨,魏婴取下腰间别着的陈情,走进阴雨布下的雨幕中,雨对生魂来说是灾难,可对亡灵却是最好的召灵气候——“时有鬼哭,天阴则闻。”


--------------

阴雨出,百鬼哭,亡灵现。


这“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的古战场……


雨声掩盖下,千军万马的厮杀声渺茫地响起,幽寂的古战场霎时变得拥挤, 列队而现的阴灵握着锋利的刀如山般挺立着,为护家国山河,至亲血肉,不肯退一步。连日来困住江澄的归乡悲歌,声声泣血,似是最后一刻仍在浴血厮杀的他们最后一点柔软的心念。


他魏无羡想当的,从来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凭什么你的英雄大义要靠着别人的牺牲来成全。”他的脑中忽地冒出这一句。

是了,阿澄,上一世我自信未曾负过任何人,却好像独独欠了你,舍了江家,所以,这便一道还了吧。


他握着陈情的手骨节分明,眼里因修鬼道而闪着诡异的红光,他一人面对这千军阴灵的敌军,单枪匹马地单挑千人万人从来就是他魏无羡的戏码,可这次面对这浩浩天地,以往为他所用的滔天怨气却是冲他而来,一半英灵,一半敌魂,在生面死的怯懦与向死而生的英勇,纷繁的怨气与残留的眷念相互交织,根本就难以控制。饶是如此,他也能反客为主,轻蔑地训道,“本来不想理你们的,可你们非要招惹他,想拉他下水?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嗯?”


-----

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芭蕉叶从里面被江澄揭开了一个小口,叶上的雨水顺着月光滴在他脸上,他猛地醒转,撕开被细心掩在他身上重重叠叠的叶子,下过一场雨的戈壁泥泞不堪,散布的阴霾却已消退,终是要雨过天晴了。


他朦朦胧胧忆起之前似乎有人在耳边诀别一般跟他一口气说了好多个不准,江澄望着这无人的渺渺戈壁,忽然闷气涌上胸口,大声骂道,“说什么傻话,什么叫没有机会再说一遍?我只知说出口就是落了地,生了根。骗了我的人,我就得记他一辈子,恨他一辈子,忘了?呵!我哪有那么大度,魏婴!魏无羡——!”


恍惚中有谁激动地抱紧了他,却不是那个人的温度,修鬼道之人不会有这样温暖的体温,他神思恍惚地转过头,渐渐看清了来人眉间那一点朱砂,“舅舅!”二字终是轻飘飘地入了耳,那点心里刚腾起的希望火苗被霎时掐灭。


金凌跟他解释了半天魏婴一找到还是灵体的他就用灵鸽给自己传了信,怕耽搁时间就先带着他往回赶,所以自己才能在这里跟他汇合。可江澄根本就无心听这些顾左右而言他的陈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陡然而生,“他人呢?”他眼睫不住地颤动着,鼓起勇气地问出这一句。

金凌挠挠脑袋,眼神十分的飘忽,“他,呃……他说,他怕你醒了拿鞭子抽他,就先回莲花坞说是谢罪跪祠堂去了。他对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啊,舅舅,我来时看着他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江澄却是哈哈地笑出声来,“他有这么容易服软?跪祠堂?你还真信。他魏无羡哪一次不是……”


“哟,记起来了?我可只告诉你我叫魏婴,谁叫你从来不喊我的名”倚在旁边的一棵枯树上小憩的魏婴抬了抬眼皮,挥舞了一下手里的陈情,“你师兄我昨夜帮你度化了那么多烦人的阴灵鬼怪,能让我先好好睡个觉不成?”眼皮沉重得似是睁不开,刚说完就累极地昏睡过去,呼吸声倒算是均匀。


还好,没死。


于是剩下那半句“借机开溜”就和着江澄的泪水一起滑进了他的喉咙,他不敢再打扰他的轻眠。


“舅舅,您,刚才真没看见他?”金凌不合时宜地问出这一句,立马被他一记眼刀吓得噤了声。


-----

金凌御着岁华,千赶万赶地总算把在魏婴怀里沉沉入睡的少年态的魂灵带回了莲花坞,医师已是等候多日,最后挑了下眼皮,看了看这好不容易寻回的生魂,带他进了屋,摇着头对两人哀哀叹了句“命悬一线哪,还好。”眉梢却是喜的。


因着生魂自身回归的执念,归魂确是比起最初找起来简单多了。


榻上的江宗主醒来的第一句话,不问莲花坞一月来的大小事务,不问观音庙后的宗门势力变化,不问守在他身边的侄子为何不是身在金麟台反倒在这里,而是——“魏婴怎样了?”金凌别扭地瘪瘪嘴,抬手指了指祠堂的方向,没来由地生出一股闷气,在心里暗暗地不爽,对着他舅舅的背影委屈道,“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疼我一人的舅舅了”


所以,他当初干嘛非要让魏婴也掺和到里面?金凌取了颗桌上的梅子,咦,酸掉牙了,他丢了梅子,捂了捂牙,偏头回忆道,嘶——好像是魏婴自己非要搅和的?


------

魏婴从小到大因为各种惹出的麻烦,被虞夫人罚跪过无数次,他跪在祠堂里的背影江澄也见过无数遍,可他是第一次见魏婴跪得那般端端正正,无比虔诚。察觉到身后不断靠近又略有踌躇的脚步声,他倒是自己先解释起来了,“想回来,总得用点心吧。就像你为了回来差点连命都丢了,说起来,”他下半句话还没出口,就感觉肩上忽然一沉,那张素来只会吐出一些伤人的,嘲讽的,傲慢的话语的利嘴,而今试着敛去锋芒地在他耳边用轻柔又别扭地语气说,“欢迎回家,魏无羡。”


魏婴大笑着去回抱他,“你还没听完我的话呢,江澄。跪祠堂是一笔,可我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好歹为了回来我可是放弃了人家世家公子榜第二的含光君。啧,我看第五那小子虽然老被我压一头,但也还不错,要不,把你自己赔给我吧,嗯?阿澄。”


(完)

———————————————————

注:1.“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出自诗经,采薇

2.“黯兮惨悴,风悲日曛”——出自吊古战场文

3.“魂兮归来……”——出自楚辞,招魂

4.“不准回头看,不准偷偷想念”——化用了“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好像是村上春树的话?)

5.“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令我妇女无颜色”——经海子改编引用的某首匈奴民歌。

(我最后一次写文的flag还立在那里,都是双杰杀我,刚写一点虐一点点的文,发现主页的等更等了好久的劳斯们全在发糖……下一次更新可能要好久好久之后了。)

评论(46)
热度(1871)
  1. 共20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cp可逆不可拆

© 桃言 | Powered by LOFTER